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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我想的中国”:一个维吾尔女子的逃亡 | 独家

 

 

 

我叫米娜。新疆库尔勒市且末县,那是我的老家。

2009年3月份,开始申请护照,差不多等到9个月才能拿到。我花了4万多块钱,给那些警察呀、出入境管理大队啊,很不容易。我变成了一个很特殊的人,因为我能拿到护照。

2013年我结了婚。这时候我每年都回中国再回埃及,都是正常的。2015年3月15号我在开罗生了三胞胎。5月13号带了三个孩子回中国,在北京机场被抓到了。

“我是中国人,为什么不可以回来?”

在北京机场时海关拿了我的护照,要问我问题,我说好。他们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我看到很多人,都是维吾尔族,有带围巾的有不带的,都是从各个地方回来的维吾尔族。

他们把我的孩子带走了。把我带到了另一个房间里,房间都是黑色的,有一个话筒。他们说只要我回答问题,他们就把孩子还给我。我说可以。他们就问我从哪里回来,在那边干什么,回来干什么。我说我是中国人,为什么不可以回来?后来他们问我爸爸妈妈亲戚的联系方式,在埃及认识的几个中国人的联系电话,我写完了之后,他们就说把我送到乌鲁木齐机场,有两个人一起会帮我带孩子。那时候我就感觉不对劲儿,为什么他们带我的孩子?一个女的一个男的。到了乌鲁木齐机场,出去的时候还没拿到行李,他们把我带到另一个房间,说是安全局的。问我同样的问题,包里带了什么。后来我回答完,我按了手印,证明是我说的。但后来他们还是不给我的孩子。我说可以已经三个小时了,孩子要吃东西啊。那时候我还在喂奶,他们说不要担心。我还是不知道孩子在哪儿。

两个男的回来说:“不要说话!”他们把我的嘴贴上胶带,头上戴上袋子,把我的手绑在后面。我不知道从哪里出去的。他们说外面有车,推我说快点走,推我的时候我的鼻子撞到车,鼻子就断了。我说不出来,只说“嗯嗯嗯”,因为我的嘴巴是粘着的。我知道在流血。 袋子蒙着看不到,只能看到小小的脚。当时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抓我。很突然,因为我什么犯法的事情都没有做。

 

“孩子从埃及回来的时候好好的。”

后来听说是黑甲山派出所。带我到了一个房间,三天三夜就询问,在国外干什么,为哪个单位工作,我的责任是什么?我听到这些问题,就说什么工作?什么责任?我是正常出去的,我去留学,后来不上学了,因为认识了我老公,有了孩子,我就回来让父母帮我照顾。我说我是正常人,什么都没做。他们说我们会调查会调查,就把我的身份证、手机就都收走了,我什么人都不认识,什么都看不到。后来把我放到监狱。我在监狱待了差不多两个多月,从5月13号到7月25号。那是第一次。

七天我是一个人,一个单独的房间。房间是黑色的,中间只有一个小灯泡,没有窗户,白天还是黑夜我都不知道。墙都是铁的,只要我发出“嗯”的声音,我自己可以听到(回音)。有时候他们给我送饭过来,那个小门就拉上去,他们把一个盘子推进来。吃的什么东西我不知道,好像有盐啊,有米饭,但是我不知道,因为看不到。那个小灯泡我只能看我的手啊脚啊。后来我知道他们有监控,他们都在看着我。

七天以后他们把我调到另外一个房间,和其他的人,都是女人,都是维吾尔族的女的。7月25号的时候他们说有特赦,就先把我放出去,我父母给我担保,我就出去了。

父母直接带我到乌鲁木齐的儿童医院,说是孩子生病了。当时两个孩子在家里,一个孩子在ICU,家人不能进去,只能在玻璃外面看。我说我孩子有没有呼吸?我能不能进去?他们说不行。第二天早上候,我爸爸说我们要去医院。医生出来,说不好意思,孩子昨天晚上10点钟的时候呼吸已经停了。我都不敢相信。因为那个时候孩子从埃及回来的时候好好的,我正常喂奶,都是好好的。后来我都看到孩子脖子那边做了手术,为什么?爸爸妈妈不知道。医生说当时做手术的时候都是家人签字的。我说签字的资料我能不能看看?他们说不可以。他们签了什么他们不知道,因为他们不认识汉字。后来孩子死了,我就拿到手里。当父母的人就知道失去孩子的情况。我就失去自己了,因为刚到中国,我什么犯法都没有做,后来蹲了监狱之后我又失去孩子,我怎么活?可我必须要活,因为还有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这边的脖子也是割开的,我问医生为什么,医生说因为要喂奶。他们吃奶吃不掉,他们就从这边插管子喂奶了。可之前我喂他们都是正常的,我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那个时候他们把我的身份证、护照、手机都没收了,说我是被监控人员。所以他们可以随时把我叫回去,我说了什么,跟谁联系,都是被监控的。那时两个孩子一直去医院,十天在家,二十天在医院。乌鲁木齐的医院都知道我的孩子的情况。第一个孩子去世了之后,另两个孩子的情况一直很不好。他们说儿子的肺发育不良,脑子里有水,要做手术把水排掉。女儿的眼睛看不到,现在可能看不到,以后可以会变成傻子。说了很多种病。我都失去我自己了,一直都在忙着孩子。那时每两天见民警、国保大队、社区警察,过几个小时就给我们拍照,不停的问来问去。

 

让她看一下外面。

2017年4月10号的时候他们说有问题,来一趟且末县的国保大队。我的孩子没有照顾,我没时间。第二天他们打电话说必须要过来,不过来我们就抓你过来。4月16号的时候,我去了我们且末县国保大队。他们又是三天三夜,问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去埃及?为什么来这里?是不是恐怖分子?给哪个组织工作?责任是什么?第一天他们正常问我,第二天他们说这种情况是不可以的,我们必须要让你开口,就把我坐到了老虎凳子上面。

那个凳子也就这么高,前面是关闭的,有个像桌子一样的,可以把手这样(锁在上面)。他们坐在很远的地方,问的问题我说我不知道,他们就打我,抓我头发。我被绑在凳子上,身上缠满了绳子,后面有一个勾子一样的东西,上面勾住我的头,下面抵在脖子根上。他们一按按钮,我浑身每个关节都痛的不得了。那个痛我没法说,可能生孩子也没这么痛的。

老虎凳之前,我说我不知道,他们就打我我,有时从鼻子,有时从耳朵出血。后来就晕,房子一直转,我站不住,他们就把我放在老虎凳上绑住,以免摔倒。我说我听不到,听不到,他们说我会让你听到。后来去医院检查,发现右耳是听不到了。

询问完第三天,他们把我套上黑色的带子,用锁链子扣起来,带我到县医院体检。全身拍图。后来把我带我医院的地下,我不知道医院还有这样的地方,我以为他们会把我切开,把我心脏拿走。里面有很多的检查,我觉得不对劲儿。他们把我的衣服脱光,往身上用小小的纸抹油一样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我没有衣服。他们打开一个像玻璃缸一样的东西,后面两个灯,红色的绿色的,进去后就转,不知道他们拍了什么。出去后穿上衣服,同样带上套子,进到特警的车里。

那个时候有三个女的,两个男的。他们说“这是最后一次,让她看一下外面。”他们就把我的头上的袋子去掉。我做的车外面是网一样的,有个窗户,小小的。我就看到我在城市里面移,有开摩托车、在外面走的,我看到外面,感觉是他们要把我带走杀掉,我感觉我就要死了。我脑子就什么都想不到,就想孩子怎么办。他们还小啊,我什么都没有做就这么死了吗?我不知道,我不敢相信。我恨,我恨人生、恨所有的人。为什么?你不能问。一问,就挨打。

后来我问一个女的警察,我做了什么?我会死吗?她笑,说你为什么说话?谁让你说话?我说你不是让我看一下外面吗?死之前我不能说话吗?我都要死了,我还不能知道为什么吗?死之前我要知道我做了什么。她说这个我不知道,你现在还不能死,你想死这么快,这么舒服?不会这么快的。你的脑子里的东西我们拿出来之后再死,你老实的话我们就让你死的舒服些,不那么痛苦。我不说话了。她说,把袋子给她套一下,她开始说话了,谁让你说话了?就把袋子又戴上了。

 

“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们一样?”

后来把我带到且末县拘留所,检查身高体重,我57公斤。然后到另一个房间,是拘留所警察的办公室,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就让我换衣服。我生命中最侮辱的事情就是,让我脱光衣服,被男人勉强检查。因为我没有遇到过,可能我脱光衣服的时候是两三岁的时候我父母看到过。因为毕竟我是穆斯林,连我的头发都不让男人看到。他把我脱光所有的衣服,检查我的身体,让我换一下,穿监狱的衣服,给我一个黄色的马甲。我说为什么穿黄色马甲?后来知道黄色马甲是最严重的政治犯。我都不知道为什么我是最严重的政治犯。因为我出国吗?因为我去过埃及吗?

那时候我们升国旗啊,觉得我们是中国人,我们中国好大。上学的时候维吾尔人排这里,汉人排这里,为什么?考试的时候汉族的加二十分,维吾尔的不加分,为什么?因为我们是维吾尔族吗?我们不是同一个国家吗?同一个国家同一个法律,为什么我们不一样?因为我刚刚去内地的时候,我们宿舍里有两个新疆的。一个汉族女孩子钱丢了,说可能是新疆同学偷的。我们都是很好同学,一起睡觉,一起上课,一起看电影,东西丢了,可能是米娜偷的,要不就是玛利亚偷的。我说为什么?她们说新疆的都是小偷。我说为什么?你们不是说新疆是中国吗?你们的四川、成都不是中国吗?我们不都是同一个国家的人吗?她们说是一个国家的,可是不是一个民族。维吾尔族是最脏的。我就开始感觉很不舒服。

后来新疆的事情,杀了好多新疆人的时候,也是广州的警察过来,所有新疆的学生都出来。你是新疆人,出来,蹲下来。检查我们的手机、电话本、日记本,检查我们的包。为什么?因为我们是新疆人?如果新疆不是中国的话,他们不可能这样对待我们;如果新疆是中国的话,他们不应该这样对待。后来我们就知道,是维吾尔族跟汉族。虽然我们是一个国家,但是他们不可能一样对待,他们不是这样想的。后来我就想,新疆本来就是不同的语言,不同的民族习惯,还是不同的对待我们,那就我们不是中国人,我们本来就不是中国人。那我们是什么?就开始我的这些想法。

警察说了,你是中国的女孩子,血是中国人的血。我上学的时候,带了红领巾,升国旗的时候唱国歌,我们拿的护照也是一样的。但是为什么出国回来拿我们当恐怖分子一样的?为什么我不能跟你们一样?他们说就是不一样,你们都是恐怖分子?我说我们恐怖在哪里了?是爆炸广州北京吗?没有。我们老老实实地呆在新疆。你们来新疆为什么拿我们当恐怖分子?他们说哦,露出来了,你就是第一个恐怖分子。我说我不要变成恐怖分子,是你给我这个想法。是他们给我们这个想法。

 

“以前我很尊重中国政府,现在我看不起他们。”

我进去的时候差不多四十多个人一个房间。我的监狱号是210,我的号码是54。后来知道“54”的意思是“我死了”,你已经死的人了,我们就是给你一点点呼吸的时间,让你舒服点。

四十多个人,刚好这么大的房间。后来有几个人进来,几个人出去;有人死了,就带出去,又有人进来,就这样。最后我出来的时候,2017年,有50多个人。

每天早上五点钟起来,起来后小便,没有洗手间,旁边有个小小的洞,可以当厕所用。四边有监控,可以听到我们的声音,上厕所都能看到。每人只能三次上厕所。然后就叠被子。我生命中最难的就是叠那个被套。监狱里有七个被套,每个必须要叠的一模一样,像盒子一样的。如果一点不一样,整个牢房里的女犯就一天没有饭。然后要查房,每个人要把手放在后面,蹲下来,要像军人一样的报数,必须一模一样,要声音很大,很快,必须要像军人一样的。那里面有农民,有小的学生,有老人家,有的是博士,在英国上学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有的说汉语,有的不会,有些没有过军人一样的训练。我们必须互相教。

以前我很尊重中国政府,现在我看不起他们。我四个多月没喝过水,只能吃药的时候才能喝水。我们争着吃药,因为有水喝。我们没有刷过牙,没有洗过脸,没有洗过澡,头发都剃光了。2017年他们剃光我们的头,男人女人都剃光,只有看到身上才知道是女人。

2017年4月16号开始,四个多月我记得,我一直病的很严重。他们每天从监狱送我到国保大队询问,有折磨有打。那种折磨是精神上的。他们说“你父亲去世了,母亲可能也快死了。儿子头做了手术,也死了。女儿没人养,我们把她送到孤儿院。还有你哥哥家人全都在监狱,都判无期了。你生命没希望了,要说什么都说出来,死的时候我们让你舒服一点。”这种折磨让人气的都乱七八糟。后来我生气就得癫痫。以前没有的,就是那一年还是我一生气,手、腿发僵,嘴出泡沫。后来我睁开眼睛,发现在乌鲁木齐医院神经科。我不知道在哪儿多久,我父母后来说在那儿呆了一个多星期,我都不知道。

 

我联系不上我丈夫。

后来八月底、九月开始,我爸爸希望我回到广州。因为毕竟熟悉。不能呆在新疆,出门出不了。新疆的检查站隔100米一个,小区出不了门,小区门要身份证才能开的。身份证里有芯片,一要开门就哒哒哒响起来,保安就来问你是哪个监狱的。

我联系不上我丈夫。 2015年我一个人带孩子来了之后,我一直在想,我已经失去他了。我在恨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来找我,为什么没有问一下他的孩子。中国政府这样折磨我,我失去了一个孩子,我老公都没有问过我。我就死了算了。想了很多。但是我2018年5月份回埃及找他找不到。他埃及工作的朋友说2016年9月份的时候他去中国找你。因为他找不到你,你的电话一直在关机,所以他就去中国。到了中国之后他们就把他抓走了。中国另外的朋友发给我老公的朋友信息说,我老公被判了16年。

最后那一年,2015年5月份,他把我送到开罗机场 ,亲他三个孩子,说赶快回来,不要待很久,我会想你们。我说我会的,只有孩子过了两三个月他们不喂奶的时候我就回来,或者你过来带我们走。那时候是三年前,再也不知道了。连孩子也不知道他们爸爸长什么样子。

他父母都在监狱,他有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不知道什么样子。他都不知道他三个孩子哪个活着哪个死了。我不敢相信他还活着。我一个女的他们都这样折磨我,会把我老公怎么样我不知道。

 

“他们以为我哪儿也去不了。”

2018年1月的时候他们又叫我回去,又把我关起来,说要把我判无期。有好多东西要我签名字,都不是我说的话,什么我是恐怖分子,出卖国家了什么的,都是我没说过的。我说我没说过,我不签。他们说没关系,你不签我们会让你签的。

我呆在那个监狱二十多天。他们过来说要把孩子送到孤儿院,他们叫“天使中心”,都是“小天使”。因为那些“小天使”都没有父母,都在监狱,三千多个孩子。他们问我的孩子中文名字是什么?我已经失去希望了,我就开始说,这两个孩子不是中国人,艾琳娜是艾琳娜,莫艾斯是莫艾斯,没有中文名字。还有他父亲是埃及人,他们说为什么他们有中国护照和身份证?其实是他们造的,为了说孩子出生在乌鲁木齐。我说他们都有护照,他们来的时候在埃及的中国大使馆申请了签证,他们在这儿都是有护照有签证的,他们不是中国人。你们不能把他们送到孤儿院,如果你们这样做的话,两个国家会有问题。埃及大使馆是很有力量的。你送他们走,埃及大使馆会寻找这两个孩子。后来我知道他们检查我的房子,找到了护照,联系了大使馆要他们把孩子带走。大使馆说3岁孩子怎么没有父母?他们要看母亲,就过来,跟我见面。

他们早上7点钟把我带出来,让我写了好多东西,说不能说这个,我说这是让我拍电影吗?他们说不许说话。他们给了带了我妈妈的一双鞋子,我的不知道哪里去了。他们让我化妆,换衣服。我以为死了要化妆,不知道要我到哪里去。后来到了一个屋子里,我看到了一个阿拉伯人,是埃及使馆的。

他问我你是埃及人吗?我说我有证书,但还没有拿到护照和身份证。孩子是埃及的。他问我你为什么不说?我说我不能说,因为我回来是中国护照回来的,他们也许会把孩子带走。你们也救我出去吧,不然他们会让我死的。那时候我对铁过敏,手腕这里有伤口。他们看到后就要带我走。后来他走了,我洗了脸,换了衣服,把我放回监狱。

二十天后,他给了我埃及的证件,说这是大使馆的证明,你和孩子都是我们的人。结果这边说不行,她还是中国户口。孩子可以带走,母亲不可以。他们争论七八个小时,后来同意了。我就出去了。我没有护照,没有身份证,什么也没有,他们以为我哪儿也去不了。且末县很远,坐飞机没飞机,做火车、大巴都要身份证,哪里也走不了。但大使馆的人很有办法,他们的证明让我上了飞机,让我到了北京。

 

这不是我想的中国

在北京待了二十八天。4月8号,孩子和我到了上飞机的地方,检查站,他们说你没有可以出去的证件。 我说我是中国人,有身份证护照,可是都被他们拿走了。他们其实可以查到我的护照、入境时间。结果飞机错过去了。

第二次,用埃及使馆给我的护照,还是不可以,说没有进入中国的记录,没有进来的签证。他们查到了的,我中国护照号码,从2015年5月13号入境的。我说我本来是中国人,但是中国不要我;现在我作为外国人出去,还是不行,不让我出去。我说怎么拿签证?他们就是不让我出去。每次来都让我等一下,然后打电话,说不可以。他们的话是反着的。我在中国怎么到国外拿签证?很为难我。

最后第三次,我去了北京的外交部、公安厅,他们要我回库尔勒公安局。我说库尔勒大还是北京大?你们是中央,你们能做到!我知道他们就不让我出去,必须要保留我下来。后来大使馆的人说他们要他们的国家主席跟你们的习主席沟通,他们才说不用了,可以可以,我们能办到。在北京的出入境大厅,终于给了我签证,可以停留24小时的中国签证。终于第四个飞机,我可以上了。

上飞机的时候他们特地到我后面来跟我说:“你是中国人,你是中国的女儿,你的血是中国的血统,我们给你培养出来的。我们给你上大学,穿好吃好,不要忘记。你的父母都在中国的保护之下。你回来我们还是欢迎你的。你的父母家人都在等着你。”

这不是我想的中国了。

 

我是不是在天堂复活了?

我听过美国美国,但没来过。下飞机的时候我看见美国的国旗,我就哭起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回答。如果我在中国,问我你从哪里来的,我必须要回答,不回答就把我扣起来。在美国人家问我你从哪里来,我只说I don’t know。为什么来美国?“不知道。”你的护照呢?“不知道。”其实就在我手里。那个警察拿到我的护照,让我过去。我看着美国的国旗我就在哭。那个警察说“你不要害怕。你是安全的,我们不会伤害你。”我说我不害怕,我哭不是害怕,我哭是因为我很高兴,因为我不敢相信我在美国。那个警察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他说你需要帮助吗?我说不需要。他说你可以走,或者你要在这里坐着也可以。

我出去以后一直在哭。因为我所有的经历都不记得,就想着在监狱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死了?我是不是在天堂复活了?这是不是死了?还是我的孩子跟我一起死了?现在好一些,但是还是有这种幻觉。晚上睡觉的时候我就摸一摸,我是活着还是死了?因为中国发生的事情我不敢接受。为什么会这样?因为我曾有很多愿望,一个小小的女孩子,以为我的国家是那样的,结果却是这样的。现在我不认识的人、别的国家帮助我。我在美国,为什么美国帮助我?我在中国长大,为什么中国对我这样?我是不是在天堂,很舒服,很多人帮我,这一定是天堂。

我的孩子们睡觉的时候必须要抓住我的衣服,我一动就说妈妈不要走。现在也会这样。现在白天慢慢好些了。我一哭,他们就说妈妈你痛吗?有人打你了吗?不要怕我在这里。我说我不痛。不过现在一有警察的车,他们就害怕我被带走。

她只有一个罪就是戴围巾

孩子和我无辜民族的冤枉,是那些让我活下来。我看到很多农民,什么都不懂的农民;小女孩子,从来没见过手机,没有线也能听到吗?很多人,无辜的人都死了。在我的面前死了九个人,有折磨死的,有些饿死的。因为没有吃饱的饭,没有出去看太阳。好多人生病没有人治疗,动不动带出去挨打,然后扔进来。女人心里坚强,但身体不行。有人对生命有希望,但身体坚持不下来。

最后死的那个21岁的女孩子我还记得。她说:“姐姐你还去过埃及,你还做过飞机吗?你在天上飞是什么感觉?你会不会害怕?”她是从农村来的,她都没看过飞机。她说:“我在地下看那个飞机好小,你怎么能坐进去?”她犯了什么法?她只有一个罪就是戴围巾。

她也死了。

我就想我也会死,我没有想过我会活下来。一直到上飞机的时候我都不敢相信我会活下来。从中国离开一两个小时,我都不敢相信。别人睡觉我不敢睡觉,飞机会不会爆炸?会不会调头把我送回去?我不敢相信。他们说我会死,我怎么没死啊?他们给我打针了,我是不是会慢慢死?到了埃及之后,我鼻子会出血,就想我可能会慢慢死。我跟家人联系说我可能会死,我找不到我老公,如果我突然死了,我还有两个小孩,没人照顾他们,请你照顾他们。听说很多人出来,第二天会死。我也这么想,因为他们的针让我慢慢死。不过到现在还没有死。我想我也许活下来了;或者也许我在飞机上死了,现在在天堂。我不知道。

我也是上了大学的小女孩,我也有愿望。我也想跟老公正常的生活,跟同学,家人正常的活着,不过现在一切都没有了。也许有可能我会重新开始,也许我没有时间了,我不知道。我只希望所有的人,整个世界要提到。有很多无辜的人就这样无辜的死了。有人说不知道父母孩子在那里。他们说他们会死,死了也没人知道他们在哪里。现在我们知道了他们在哪里。

现在唯一让我高兴的事情就是每天看到太阳出来,人走在我的旁边,有的时候在房子后面听到小鸟的声音,我就只能谢谢上帝。我现在没有什么希望。我对世界没有要求很多,因为我已经把这些告诉给了全世界。

 

制作: 张果果/章丽

摄像: 郭亚萨

监制: Min Mit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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