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和习近平的兄弟情谊注定难持久

北京——他们都出身于特权阶层。他们都有无止境的自信。他们各自在一个至亲好友的核心圈子中寻求咨询，忽视各自政府的大官僚机构。

尽管他们有极不同的个人风格，但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与美国总统特朗普有上述共同之处。

不以对世界领导人极尽溢美之词闻名的特朗普，上周末在接受哥伦比亚广播公司《面向全国》(Face the Nation)节目采访时表示，他与中国的关系“已经受到高度评价，是一种非常特殊的关系，与我们曾经有过的不同。”他称习近平是“一位我已经开始喜欢和尊重的男人”。

但是，中国分析人士说，在欢乐友情的背后，战略利益上的根本分歧很可能会削弱特朗普所说的他已经与中国领导人建立起来的个人关系。他们说，两国领导人之间的兄弟情谊可能会像一段简短的权宜婚姻。

特朗普公开表露的溢美之词几乎没有在中国得到回应。这里的官方媒体对特朗普的报道很有礼貌，比对奥巴马总统的报道礼貌得多，这表明政府至少在目前希望中国人民能够积极地看待这位美国总统。

然而，在外交政策专家中有一种怀疑，认为特朗普对习近平的奉承、以及他依赖这位中国领导人在朝鲜核问题上对朝鲜施压的做法，不会带来他所期望的结果。

特朗普曾表示，如果朝鲜的主要贸易伙伴和唯一的大盟国中国能压制自己的顽固邻国的话，他会让习近平得到更好的贸易协议。“我认为，坦白地说，朝鲜可能比贸易更重要，”特朗普在上周末说。

从本质上讲，特朗普政府在要求中国对朝鲜领导人金正恩施加最大的经济压力，以让其放弃核武器，或者至少同意按照华盛顿的条件进行谈判。

分析人士说，习近平可能会采取措施，遏制一些帮助朝鲜获得其急需的外汇的中国公司的活动，但不会限制所有的这类公司。他们说，习近平甚至可能在某个时刻停掉维系朝鲜经济的、来自中国的石油供应，但如果这样做的话，也只会是短时间的。

有些分析人士说，特朗普本人的可预测性不应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他需要中国帮助他实现他希望在朝鲜问题上得到的东西，”清华大学国际问题研究所所长阎学通说。“这不会成功。特朗普很快会改变他对中国的态度。我觉得，他对我们的国家主席这么友好的时间不会很长了。他的中国政策不会持久。”

其他人则指出，中国与美国站在一起与朝鲜对抗，不符合中国的国家安全利益。

“我认为这会有不幸的结局，”卡内基国际和平研究院负责研究的副院长包道格(Douglas H. Paal)说。“到头来，中国不会把朝鲜送到我们的家门口。中国会说：‘我们做了这些事情。你凭什么不高兴？’”

喜欢在电话里谈生意的特朗普，正在得到一个老缠着习近平的名声。上个月，他在佛罗里达州与习近平会面四天后就与中国国家主席通了电话，通话后，特朗普在Twitter上表示，他与习近平就“朝鲜的威胁”进行了“很好的交谈”。

4月23日，特朗普与习近平再次通了电话。包道格说，他从中国官员那里听到，这次通话之后，习近平不太高兴，他不喜欢被人当作中级官员对待。中国官员对包道格说，特朗普应该明白，中国国家主席为政策制定框架，但不能指望他有一个任务清单。

尽管如此，特朗普对习近平感兴趣的冲动，是两国关系中某些最平稳时刻的传承，也符合中国长期以来喜欢通过个人关系处理政策问题的传统。

“中国领导人一次又一次地显示，他们喜欢通过个人关系打交道，就像毛泽东和周恩来与亨利·基辛格那样，”约翰·霍普金斯大学高级国际研究学院驻校学者孟捷慕(James Mann)说，他是《脸面：从尼克松到克林顿的微妙中美关系史》(About Face: A History of America’s Curious Relationship With China, From Nixon to Clinton)一书的作者。

“这是中国文化的问题，”孟捷慕说，“但也符合他们的利益，因为个体化的外交帮助他们克服一种他们不喜欢的观念，既应该用对其他地方适用的不讲人情的规则和政策来对待中国。”

美国新任总统与外国领导人、甚至是敌对的领导人接触，试图打破过去格局的做法并不罕见。

乔治·W·布什总统就任后不久曾称赞过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V·普京，说他“直视过这个男人的眼睛。我发现他非常直率而且值得信任——我对他的灵魂能有些感受。”

前国务卿康多莉扎·赖斯(Condoleezza Rice)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布什的话让他显得容易上当。“我们从未摆脱总统天真地信任了普京，但后来被普京辜负的看法。”

虽然他们来自极为不同的世界，但习近平和特朗普都出身于特权阶层。习近平的父亲习仲勋勋在国共内战期间是毛泽东手下的一名高级将领，对共产党的上台有功。特朗普的父亲弗雷德·C·特朗普(Fred C. Trump)是纽约市的一个主要开发商，给儿子留下了一大笔财富。

他们两人都依赖一个小圈子来帮助他们做决定。在世界各地与习近平一起旅行的栗战书和王沪宁这两位神秘官员，据说对习近平的影响力最大。

对特朗普来说，女儿伊万卡(Ivanka)和女婿贾里斯·库什纳(Jared Kushner)的影响力超过任何其他人。库什纳是特朗普与中国打交道的中间人。他说服了岳父与中国保持良好关系的重要性，并鼓励特朗普强调与习近平的个人关系，据熟悉这些安排的美国分析人士说。

习近平对金正恩始终表示蔑视，并拒绝与金正恩会面，这与特朗普不同，特朗普周一表示，如果情况合适的话，他会与这位朝鲜领导人会面。

但是，习近平与金正恩的疏远，不应该被理解为是他会做特朗普想要他做的事情，既强迫朝鲜改变其行为，中国的分析人士说。

“中国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北京人民大学国际关系教授时殷鸿说。“那是因为，中国不想有朝鲜这个拥有核武装的敌人。”

寄望于习近平，特朗普在朝鲜问题上押错注?

华盛顿——特朗普总统在中国的习近平身上押的赌注，超过了任何一个外国领导人。

特朗普的赌博依据的是他对习近平的推断，认为这位中国国家主席能向朝鲜施加重压，以遏制其核武器和导弹计划。为了争取习的合作，总统软化了此前在中国贸易做法方面的强硬立场，并对该国在南海的冒险行径不闻不问。

然而越来越多特朗普的助手开始担心，他这一次是押错了宝。

自特朗普与习近平于今年4月在佛罗里达州棕榈滩会面以来，中国并未显著加大对朝鲜的施压力度。白宫官员因中国没有采取更多行动而感到沮丧，他们打算在6月21日的一场高层会晤中向中方对等官员提出这一问题。

中国不愿在这方面施加影响，让特朗普政府在处理朝鲜危机的过程中基本没有了太好的选择。这或许会促使特朗普政府设法与朝鲜领导人谈判，此种方针在特朗普的前任们看来并不管用，但他本人似乎不时地表示出认可的态度。

本周，当白宫为了让朝鲜释放遭监禁的美国重病犯人奥托·F·瓦姆比尔(Otto F. Warmbier)而派去一名高级外交官的时候，它朝着与朝鲜接触的方向迈出了小心翼翼的一步。一些美国官员称，此次接触可能会为将来的类似对话奠定基础。

但现年22岁的瓦姆比尔在朝鲜遭受的非人道待遇，让通过外交途径化解危机的前景变得更为复杂。周四，瓦姆比尔的父亲在一场令人动容的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自己的儿子在被关押的18个月里“遭到了残酷对待与恐吓威胁”；医生称，瓦姆比尔的神经系统严重受损。

不过，一些现任官员和前官员说，特朗普政府不太可能因为一个美国人受到虐待而改变其战略，不论这虐待有多恐怖。他们说，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形是，未来与朝鲜的任何接触，都将以极其秘密的方式进行。

“特朗普政府已经非常清楚地表明了一切都在考虑范围内的原则，”贝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总统任内负责东亚事务的助理国务卿丹尼尔·R·拉塞尔(Daniel R. Russel)说。“他们会与朝鲜进行所有可以推进此项议程的官方和非官方接触。”

韩国最近的总统选举也促使特朗普的助手们做出行动，被选上台的是一名更倾向于与朝鲜接触而非对峙的进步派领导人。文在寅(Moon Jae-in)总统下令暂停了一个美国反导系统的部署。

官员称，中国人是最希望看到特朗普和朝鲜领导人金正恩(Kim Jong-un)会晤的人之一，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这样一来寻求解决之道的皮球就会被踢给华盛顿，而不是北京。不过目前看来，白宫更侧重于让中国向其邻国施压。

特朗普上台前承诺，会就一系列议题向中国发起挑战。但朝鲜核计划和导弹项目引发的迫在眉睫的危险，让他的盘算有所改变。

他于今年4月表示，在约束金正恩方面，习近平会是他的伙伴。两周后，美国财政部拒绝将中国列为汇率操纵国——而特朗普在竞选期间曾承诺要给中国贴上这一标签。

没有证据显示此后北京对中朝贸易实施了打压。中国政府未宣布关闭任何大型贸易公司，中朝边境港口城市丹东的贸易商也未报告他们的公司有任何遭到打压的迹象。朝鲜今年已经发射了16枚导弹，其中9枚是在特朗普和习近平的首脑会议之后发射的。

“令人担心的是，总统似乎认为他已经说服习近平改弦易辙，”乔治·W·布什(George W. Bush)总统任内的国家安全委员会(National Security Council)亚洲事务高级顾问迈克尔·J·格林(Michael J. Green)说。“他公开亮明的这一立场，已经对该地区造成巨大影响。他本不该过分夸大这一点。”

特朗普的利益交换策略在日本和东南亚引发了担忧，那些地方的官员担心，美国会对中国在南海咄咄逼人的姿态沉默以待，又或者会取消对台军售——特朗普政府的官员对这些予以否认。

政府官员称，为了向中国施加更大的压力，美国正考虑对中国的一些与朝鲜有业务往来的个人和银行实施制裁——此举可能会让中美关系更趋紧张，同时损害特朗普和习近平之间新建立的联系。

两名领导人下一次会面的契机是7月在德国汉堡举行的G20峰会。但一名高级官员称，中国对朝鲜问题的反应，可能会成为白宫是否安排一对一会面的影响因素。

目前还不清楚，这些措施能否促使中国在对待朝鲜的方式上发生剧烈的转变。相比于对朝鲜核野心的担忧，中国更担心一个垮掉的朝鲜对中国来说意味着什么——朝鲜与中国有着880英里（约合1416公里）的共同边界。

对中国的不耐烦情绪已经在白宫内部发酵了几周，但直到最近几天才开始显露出来。

“我们不能允许中国用自己的经济实力绕过其他问题，不管是将南海的岛屿军事化，还是没有给朝鲜施加适当的压力，”美国国务卿雷克斯·W·蒂勒森(Rex W. Tillerson)上周在澳大利亚的悉尼说。

特朗普本人一直没有对习近平发表公开评价。在今年4月举行的纪念他上任百天的集会活动上，特朗普表示，在他试图获得中国政府在朝鲜问题上的帮助时，将中国指为货币操纵国，将会适得其反。他还提到，经过与习近平数小时的交谈，他已经对他有了一定的了解。

“他是个好人，”特朗普对记者讲道。“现在，他在代表中国，不是代表我们。但他是个好人。我相信他想解决那种情况。他们有巨大的力量，我们会拭目以待。”

在Twitter上，总统对中国的态度在乐观主义和温和指责之间摇摆。

今年4月21日，他写道，“对朝鲜来说，中国就像是它的经济生命线，但没有什么事是容易的。如果真的有心解决朝鲜问题，他们会解决的。”5月29日，特朗普在朝鲜又进行了一次核试验之后写道：“朝鲜又发射了一枚导弹，这是对他们的邻国中国极大的不尊重……不过中国正在努力！”

上月，贸易商表示中国对朝鲜的出口受到更加严格的审查。省级政府警告贸易商不要在一般货物中藏匿可以被朝鲜用来制造核武器的被禁商品，比如化学制品。

据一些老资格的外交官预测，中国会宣布一些适度的措施——对一小批没有强大政治关系的银行或企业进行打击——以便给特朗普刚刚好的证据，去证明他对习近平的信任也不全错。

“有一种观念是，中国利用他的虚荣，骗了他，”曾在乔治·W·布什(George W. Bush)政府时期担任朝鲜事务特使的克里斯·希尔(Chris Hill)说。“这让他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我的感觉是，他们知道他的算盘，也打算满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