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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爾開希
馬總統,您好!
讀了您前日發表的「六四」事件28週年撫今思昔,心中很有感觸,決定給您寫下這封公開信。
我與您的初次見面,是一九九〇年,那是我第一次訪問台灣,台灣雖然已經走出戒嚴三年,但整個社會仍然籠罩在國民黨一黨獨大,新聞仍受管制的時代;我作為一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眼中看到的台灣雖然是那麼的新鮮,既有反共的氛圍,也有國民黨上下一致的對中國民運的同情與支持,但也看到我熟悉的中國大陸黨國體制的重影處處呈現,以及對於新生的反對勢力的頑固拒絕。
那次見面,您表達出對「六四」屠殺事件感受的真摯情感,令我深受感動。我相信我是您最早認識的民運人士,我們很多次見面都是「六四」紀念活動,您是我所知參加六四紀念活動最多的台灣政治人物,對此,我絕對是銘感五內。二十多年來,即使因為您職務的日漸高升,我作為一個旅居台灣的政治評論人不再尋求與您見面的機會,但仍有過多次場合與您見面,而您也自然地稱呼我「開希」,我不敢說我們是朋友,但熟識是有的。
您在當選總統之後,二〇〇八年六月四日,您在當選就職之後不久,即使不克出席在台北的紀念活動,也在當日發表了紀念感言,也開始把發表文章當作了您每年六四必作的一個行動。您在參選總統時,提出「六四不平反,統一不能談」,如果我記得沒錯,這是其它某位民運人士給您的建議。而的確,選舉期間,這一說法讓試圖給您「抹紅」的對手,無從下手;而我們也希望,這一觀點從此成為將來台灣政治格局中面對這一問題時的標準答案。因為,我們擔心,受中國大陸的勢力以及台灣內部民族主義統派影響,台灣有人會試圖幫助共產黨消除「六四」這一舉世矚目的記憶。
然而,就在您任期的第二年,我們的擔心成了事實,我對您近二十年的好感,有了轉變。那一天,您在六四感言中居然稱中國在過去二十年之中,在人權領域有了相當的進步。事實簡單明瞭:中國的人權狀況在六四之後是逐年惡化,每況愈下。您在發表這篇感言的時候,劉曉波剛剛因為起草「零八憲章」而受中國重判!
那一天,我隻身前往澳門向中國自首不果,被強制遣返回台灣。您的發言是我回到台灣在機場被記者問到的第一個問題,當然,我毫不猶豫,嚴厲批評了這種說法。今天,又過了八年,您的六四感言,我又不得不提出我的挑戰。
首先,您在文中對鄧小平的肯定,令我極為錯愕!鄧小平是八九六四北京屠城的元兇。任何對中國政治稍有瞭解的人——以您在感言中所提及,時任行政院大陸工作會報秘書以及後來出任陸委會主委的身份,當然這是基本條件——都清楚地知道,在八九年,除了鄧小平,並無第二人有權力下這樣的命令。
即使鄧小平當初開啟了改革,但正是因為他不肯兌現他的政治改革承諾,才會有我們那場民主運動,而他又是那麼多人犧牲生命、犧牲自由的直接責任者,而且直至他死亡,也未能貫徹您在文中所說的「人權民意,最後依托」,今天,在我們這些倖存者、在天安門母親面前讚頌鄧小平,令我們深感情何以堪!
天安門母親丁子霖、蔣培坤教授夫婦在兒子的遺像前
李明哲事件的始末至今仍然無法全面釐清,但絕大多數台灣人都深信,他的所作所為在台灣絕無可能涉及任何犯罪,那麼,您在文中所寫「不論他的嫌疑有多重」這幾個字,等於無形中承認中國壓制的人權的那些法律的合理性,等於承認中國欺騙世界的「法制」的真實性。在李明哲身陷囹圄的今天,在仍有無數台灣人可能成為李明哲的今天,這樣的論述,不僅缺乏事實基礎、政治智慧,對兩岸關係發展應該建立起來的基本價值觀,傷害甚深!
您在文中提到,蔣經國前總統「出身威權體制,一生活在威權體制,卻能以無比勇氣與智慧,親手終結威權體制」。您一定知道,台灣的威權體制的解體,是蔣經國這位國家領導人順應潮流,順應自下而上來自台灣社會巨大的壓力,才能得以終結的。
他要順應,首先要有那個潮流和壓力。面對中國今天仍在堅持的極權暴政,我們並不畏懼怯懦,並不妥協屈服。但我真心希望您這個曾經每年參加六四紀念的台灣政治人物,今天少數仍然能夠對這個報政權有效施加壓力、指出潮流方向的人,加入到正確的陣營中來,而不要自覺不自覺變成那個政權的合作者!
問候,
吾爾開希
二〇一七年六月六日 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