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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三月,当在南澳大利亚做建筑工人的Almas Nizamidin回到乌鲁木齐时,他惊讶地发现这个他曾经出生长大的城市看起来像一个“敌占区”。
去年三月,Almas Nizamidin从澳大利亚回到他在中国西部新疆的家乡,省会城市乌鲁木齐,试图寻找他的妻子的下落。她被几名便衣警察从家中带走,当时警方并未提供任何官方文书。
今年27岁的Nizamidin先生在南澳大利亚的阿德莱德做建筑工人。他于2009年离开中国,并在2014年成为了一名澳大利亚公民。这次回去,他惊讶地发现乌鲁木齐,这个他出生长大的城市变得和记忆中截然不同。
”看起来像是一个敌占区。”他说。
“街上有一排一排的坦克,每一百米就有一个检查站,警察会拦住行人,要求检查他们的身份证件,翻查他们的手机。”
当他的妻子,Buzainafu Abudourexiti起初被带走时,她的家人被告知她会被带去当地的“教育转化培训中心”接受“再教育”。被带走时,Abudourexiti女士只有25岁,并怀着两个月的身孕。
后来她被判处7年徒刑。Nizamidin先生说,当地官员称她的罪名是”宗教极端“,因为她曾经在中东地区接受伊斯兰宗教学习。
这对年轻的夫妇是维吾尔人,一个聚居在新疆的少数民族。维吾尔人的语言和土耳其语相近,维吾尔人多是伊斯兰教徒,伊斯兰也是维吾尔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比起传统中国文化,维吾尔民族文化和中亚国家的文化更为相近。
但是专家和人权组织认为,目前新疆地区大规模的针对维吾尔人和伊斯兰教的“教育转化培训中心” ,或“再教育营“,可能正在抹去维吾尔文化和维吾尔人的民族身份。
根据一系列最近发布的考察和研究,从去年春天起,至少几十万、或许上百万在新疆的少数民族人口被当局羁押,被拘人员多是维吾尔人。
美国国会及行政当局中国委员会在4月时表示,这是“现今世上最大规模的针对少数族裔人士的拘禁行为”。
在澳大利亚,维吾尔社区约有600个家庭,人口总数大约在3000人。 大多数维吾尔人和其他被中国政府打压的穆斯林少数民族,一起居住在阿德莱德的一个紧密团结的社区内。
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采访了约20名在澳洲的维吾尔人,有工人,商人,大学学生,家庭主妇,也有流亡的活动人士。
几乎每个人都有家人或朋友被送到“再教育营“,但是许多受访人拒绝接受正式实名采访,因为担心牵连到他们仍在中国的家人。
“你去找Almas,他失去了一切,所以什么都能说,”一个在墨尔本的维吾尔男子告诉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
去年,在Nizamidin先生试图寻找他被带走的妻子时,他的岳母也被关进“再教育营“,随后释放。
今年一月,Nizamidin先生的母亲,51岁的Zuyipiya Jiala也被关进“再教育营“。她是一名有近三十年教龄的中学数学教师。
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多次联系各级中国政府部门,请求他们就对维吾尔人的待遇作出评论,但尚未收到任何回应。但中国外交部近日告诉其他媒体的记者,该部门“没有听说”这一情况,同时坚称中国保护在华外国公民的权利。
大约10%的新疆维吾尔人口正被羁押在众多“再教育营”中。据报,他们被强迫在拥挤的牢房中高呼口号,观看宣传录像,抨击他们自己的宗教信仰,并宣誓忠于共产党。
中国政府对维吾尔人的镇压始于20世纪90年代,当时大批汉族人迁入新疆,民族之间纷争越来越多。而伴随着苏联解体,看到边境另一边的吉尔吉斯人,哈萨克人,乌兹别克人和塔吉克人纷纷取得独立之后,维吾尔人要求独立的呼声也越来越高。
中国政府在新疆的长期目标一直是缓解该地区的紧张局势,官方相信改善经济的努力会有所帮助,乔治敦大学(Georgetown University)的历史学家米华健(James Millward) 告诉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
在过去三十年里,新疆地区的经济有所发展,交通运输和与其他中亚地区的信息联络也得到了改善,但是维吾尔人和汉人的的族际关系大幅下降,米华健教授说。
长期以来,关于中国当局压制宗教自由和歧视维吾尔人的报道不断从新疆传出。然而近来,当局对少数民族,尤其是维吾尔人的大规模拘押恰逢其宣称中国社会主义进入了“新时代”,悉尼大学(University of Sydney)的中国历史高级讲师戴维·布罗菲(David Brophy)告诉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
“一个人口众多,且(对中国政府)不满的少数民族的存在,是不符合中国官方的愿景的,即通过国家团结来实现习近平说的’中国梦’,”布罗菲博士说。
当局频频指责外来势力,即宗教极端主义和分裂主义,称这些势力导致了民族关系的紧张,也以此作为其镇压维吾尔族的理由。
事实上,一些绝望的维吾尔人确实已经进入叙利亚和伊拉克的伊斯兰武装组织的行列,相信通过获得军事训练和国际圣战团结,他们能有朝一日反攻回新疆,布罗菲博士说。
“但中国对新疆的入境和出境点实行锁喉式的管控,这一策略对北京的统治不构成威胁 ,也当然不能证明进行今天这样的打击是正当的,”布罗菲博士说。
一份来自人权观察组织(Human Rights Watch)的报告称,在当今高科技大规模监视技术的帮助下,中国政府对“外部影响”和“宗教极端主义”的压制已经发展成为更广泛和武断的,针对任何涉嫌政治不忠的人的大规模羁押。在新疆,作为一个人维吾尔人,尤其是一个选择表达自己的宗教或文化身份的维吾尔人,就可能意味着在当局眼中政治不忠。和平的表达也不能幸免。
在今天的新疆,如果一个少数民族中国公民留胡子,定期祈祷,或与海外人士接触,都可能被判入狱,或被送到所谓的“再教育营”进行“教育思想转变”。
Nizamidin先生说, “在新疆,作为一个维吾尔族,或是少数民族就是大罪。人们像等待被杀的小羊一样,已经失去了希望。”
米华健教授说,“再教育营”的一些元素与中国的文化大革命类似,因为这场运动采用强制手段来改变人们的态度。
“这种使用大规模监禁手段来针对一个种族和宗教的行为使人想起一些非常黑暗的历史先例,”他补充说。
澳大利亚外交和贸易部表示:“澳大利亚对越来越多的关于新疆维吾尔人遭受不公待遇的报道表示担忧。
“我们已经向中国提出了这些担忧,”外交部发言人称。
只要提到新疆的情况,许多住在在澳大利亚的维吾尔受访者就变得情绪激动,一些人立刻流下眼泪,泣不成声。
“在家里,我不允许家人谈论这些,我会试着岔开话题,” Abdul-Salam Alim 说。他是一名45岁的维吾尔族人,在阿德莱德的花园学院(GardenCollege ),一所社区穆斯林学校担任宗教老师。
“因为我知道如果我提起,有人会开始变得[情绪化] ……他们会崩溃,”Alim先生说。
Alim先生说,他的三个姐姐和一个兄弟目前被拘留或监禁。
Alim先生的妻子有五个兄弟姐妹住在新疆的和田。据Alim先生说,除了他的一位弟媳,这五个家庭中的每一个成年人都正被拘留或监禁,这意味着家里唯一自由的弟媳一人现在要照顾这五个家庭的21个孩子。
在Alim先生讲述这些遭遇时,他的岳母,也是那21个孩子的祖母,无声地坐在旁边,泪流满面。
后来当被问及她的感受时,Alim先生的岳母通过口译说,除了在澳大利亚的女儿外,她已经将近一年半没有跟她的子女联系过了。
她说:“我无法想象那些未成年的孩子如何在没有父母照顾的情况下幸存下来。”
消息人士称,2017年8月,一名澳大利亚籍维吾尔男子在抵达中国成都机场时被捕,随后被无理由拘留超过20天。
一名发言人说,澳大利亚外交和贸易部(DFAT)确认,他们向符合这一情况的一名男子提供了援助,但由于隐私义务而无法提供进一步的信息。
另一位澳大利亚籍的维吾尔人在悉尼向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描述了他于2016年在乌鲁木齐被警察殴打的经历。他要求被代称为“Sam”。
当时在一个检查点,当警察向Sam索要他的身份证件时,他向警察出示了他的澳大利亚护照,并随即受到十几名警察的殴打。
一名警察对他说:“你以为你是澳大利亚人?”,并将护照扔在他的脸上,Sam说。
“我一边推搡,一边问,你在做什么,我(对那个警察)说你不能这么做。”
“然后,他们中有超过15人开始打我,等我醒来时,我已经在医院里了。”
Elminur在新疆伊宁长大,2009年来到这里。这名今年20岁的大学生要求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不发布她的姓氏,因为她仍有家人住在中国。Elminur说,她记得在新疆上学时被学校要求不许做礼拜。
“从小到大,我都害怕礼拜,”她说,“刚来这里时,我很犹豫要不要参加宗教仪式。”
一名维吾尔族高中生在三年前从伊宁来到阿德莱德。回忆起在新疆的斋月,她说当时她的学校要求学生签署合同,承诺不进行禁食或去清真寺礼拜。
今年3月,维吾尔人在堪培拉举行抗议活动。当时,这名17岁的学生在中国大使馆门前用中文发表了一段演讲。
“中国政府,你说你想要民族团结,”她说。
“你说过你希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
“然后你在全新疆开始了你的‘教育转化培训中心’,‘去极端化培训班’,…… 也就是名为学习班,但却是一个比监狱还要狠毒的地方。你没关心男女老少……你拘留了成千上万的穆斯林少数民族。“
“这就是你所说的民族团结吗?”
远离中国的检查站和拘留营,澳大利亚的维吾尔族社区在这里为他们自己创造出了一个可以庆祝和保护维吾尔文化的空间,并且可以自由地讨论政治 — 在一定程度上。
对于许多人来说,批评中国政府或呼吁从中国独立曾经是不可想象的。
但随着中国政府的镇压一步一步将他们的家园变成了一个警察国家似的地方,许多维吾尔族人认为汉人和维吾尔人在中国统治下的长远的和平共处已不再现实。
较为激进的活动人士公开呼吁在现在的新疆地区建立独立国家“东突厥斯坦”,同时,他们也痛心自己仍在中国的家人因此成为了当局的重点打压目标。
许多生活在澳大利亚维吾尔族社区的人都说他们感到绝望,无助,无法相信任何人。
澳大利亚广播公司(ABC)已联系中国驻堪培拉大使馆,中国外交部和其他中国有关部门,但所有的采访请求都没有得到答复。
*因受访者要求,本文未将维吾尔姓名作中文音译